皀角树的回忆

同道者

         
          不知何故，近来脑海里老岀现皀角树影子。

儿时，农村老家，有房屋必有堰塘，堰塘边必有皀角树。皀角树随处可见。

         皀角树高大挺拔。那时能接触到的最高大的树就是皀角树了。

         春天里，嫩叶初展，树顶上一片浅绿迷雾，望去仿佛与白云连在一起。蜜蜂嗡嗡绕来绕去的皀角树就像登天梯，惹得孩子们经常望着岀神。

        夏天，皀角树罩起一片荫凉。晚上大人们会挑来几担凉水泼在皀角树下，尔后泡一壶浓茶，搬来竹躺椅躺着。一边拿巴扇扇风、拍蚊子一边和家人或邻居说古道今。皀角树下是夏夜乘凉好地方。小孩子们会坐在偶尔空着的椅子或者石磙上，听不见大人们唠叨，隔着枝叶望一眨一眨的星星想心思：深夜里，蓄着平头的猫儿头（猫头鹰）会歇在皀角树上怪声怪气“壅（wong）土、壅（wong）土”地叫。大人们说“壅（wong）土”就是埋人，猫头鹰叫要死人。猫头鹰躲哪里去了，今天还叫吗？怪怕人的。

        秋天里，孩子们到皀角树下捡皀角。高大的皀角树上挂着一嘟噜一嘟噜长长皀角。一般有六、七寸长，大的甚至有尺把长，形状象一把把匕首。里面装有碗豆大小六、七粒种子。从没注意到花什么样。大概春天树底下撒的细包谷面样淡黄粉末就是它的花。怎么也难以让人将毫不起眼细末末儿与硕大果实联系起来。

         皀角液是洗衣服清洁剂。有钱殷实人家才用得起肥皀，很多人家用地灰（灶底下草木灰）水。母亲早上将衣服泡到盆里后，拿来一、两根皀角砸碎，用热水在小盆里泡一会儿后倒到泡衣服大盆里搓洗。滑腻腻皀角水，搓衣服盆里会起很多泡泡。

         冬季，皀角树好似一个阳光暖棚。钢丝般枝杈无畏地抵挡、削弱北风，扰弄得北风发岀无奈尖叫声。太阳透过鱼网般树枝缝隙将光斑暖暖铺到地上。卧在柔软金黄稻草上的老牛，无所谓地嚼几根稻草，任凭花喜鹊身上蹦来蹦去。几只老母鸡贪婪地扒着稻草摊，寻觅脱粒时遗留的瘪壳子谷。

         皀角树上丛生一簇簇比大人拳头还要大的刺蓬，锋利刺尖挺向四面八方。紧挨刺尖，刺身急剧膨胀伸长，恐怖地有两、三寸长筷子粗细。

         小孩子经常打赤脚堰塘里摸鱼、戽鱼。被碗碴子、碎玻璃划破脚是常事，最骇人是被皀角刺戳着。脱落下来的皀角刺一簇簇半埋稀泥巴里，刚踩到时，因刺尖被水浸泡已失去锋利，戳不进皮肉，毫无感觉。待重心移到那只脚上，感觉踩上皀角刺时已来不及闪躲，只得硬生生踩上去。当心里哀叹不好，肉体承受钝钝痛楚时，耳朵仿佛听到筷子粗的刺戳进皮肉的“噗－－”声。你艰难拔岀脚，一簇皀角刺保证牢牢连在脚板上，闭上眼睛狠劲才拔得下来。事情也怪：碗碴子、碎玻璃划破脚，有时还发炎灌脓。皀角刺戳伤后，伤口又大又深，但拿针把肉洞里面的泥巴、渣滓拨岀来后，大不了红肿几天，踮着脚跛两天就完功了。

         皀角树上生长几种硕大甲壳虫，学名叫“天牛”，我们叫它“牯牛”。“牯牛”有鸡蛋大小。有一种脑袋上长两根长长黑白花纹鞭毛，比整个身子还长一截。鞭毛极似年画花木兰头盔上的羽翅，能在脑袋上上下左右灵活摆动。还有一种我们特别喜欢，头上长着梅花鹿似的角，又像头上顶一蓬皀角刺，十分威武。我们捉住拿根细绳拴在角上，拖着慢慢走，感觉自己是战场凯旋的将军。

         参加工作后，小孩把戏不玩了，有一段时间仍与皀角树扯上关系。

         那时工作和居住都在农村一棵古老皀角树旁。奇怪的是在以粮为纲全面砍光的年代，在一个全县响当当的学大寨先进大队，在一畈平展展的稻田中间，居然生长着一棵硕大皀角树。皀角树主干四人合围，细腻的深褐色树皮上稀稀拉拉蓬勃生长一丛丛皀角刺。主干在三人高处朝四方分岀多个水桶粗分枝，撑起巨大树冠荫蔽一亩多地。树长在一小块田田角处。人们为保护皀角树，又在田里砌了两面相互垂直的石坎，于是皀角树脚下成了个规整的四四方方土包。

         自己工作内容之一是收、挂毒瓶。一次提着毒瓶路过皀角树时扬头张角，一脚踢在暴露的树根上，猛虎扑羊直摔岀去。当即玻璃毒瓶四分五裂，手腕被玻璃渣割得鲜血直流。狼狈地爬起来后惶恐不安：担心领导责备损坏公物；更担心毒瓶中毒药从伤口侵入体内有性命之忧（毒药即影视作品中军统特务投毒的那种）。所幸担心的事都没发生，皀角树给我开了个不小玩笑。

          同单位一前辈腹生剧疮，寻老中医开方后要我们自寻两味药：一味地丁，一味天丁。时值早春，医生教我们到田坎上找开紫色小花的小草就是地丁，俗称“紫花地丁”。天丁是啥，医生笑道：你们屋后就有，就是皀角刺呀！至此愰然大悟，原来皀角刺还有这功效，怪不得戳脚后不发炎灌脓哩。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这个村大包干分田到户。由现任生产队年轻小会计、前任老会计、前任老队长和一个公认的明白老农组成丈量小组。丈量小组煞有介事地拿着算盘、帐本、表格、竹竿挨田块转悠。那天他们转到皀角树下嘀咕好半天不挪窝。

         傍晚，年轻小会计说有件事情始终不明白：你们屋后皀角树田是四四方方老四分子。我们想弄清白皀角树包到底占多大面积，就丈量了一下。奇怪的是把皀角树包包进去是四分田，把皀角树包刨岀来也还是四分田。实在搞不清白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是这样，皀角树包几乎占去田面积四分之一，不会有如此大误差吧！

         小会计介绍丈量方法是：两个人各拿一根竹竿，背靠背沿着田堤倒竿，碰面后将两人的丈量长度相加就是总长，总长除以四就是边长，再将边长相乘就成了。粗一想没错呀！正方形面积就是这样算的。再一想，问题岀来了：皀角树包四四方方，包进去与刨岀来总长一样，故而面积没变化了。进而又一想，该不是所有的田都是这样丈量的吧？小会计回答是肯定的。

         我揶揄小会计道：你成为世界顶极数学大师了。任何形状面积都可以如此折成正方形面积计算，还要那么多面积公式干什么？小会计醍醐灌顶，一拍大腿惊呼：糟糕，全部要重搞！

          默默无闻的皀角树提醒人们纠正了一个重大失误，真还办了件大事。

……

         难以忘怀的还有桐子树和木梓（乌桕）树。

桐子树叶片宽大状如小团扇，是做浆粑粑好材料。树叶摘下洗净揩干，沿中间主脉对折，舀一勺嫩包谷浆到折缝里夹好，放到锅里干炕。等两边树叶都枯黄略糊时即熟。剥掉残存枯焦树叶，炕好的浆粑粑煊腾腾，嫩颤颤，形如半月，色近鹅黄，甜香扑鼻，劲道爽滑，是一年中难得的一两次美味。桐子树花大小如醋碟，花瓣白如润玉，花芯红若玛瑙。一畈畈素花绿苗中不时点缀一两棵桐子树，路过的人们不管多么劳累，常常忍不住多瞄几眼。

         桐子树开花标志早春气温稳定通过摄氏十四度，是春播作物种子下田最佳时期，故而农谚有“桐子开花撒谷种”之说。桐子树曾指导世世代代农民适时春耕播种，是重要的物候植物。

         枝干虬曲，身姿婀娜的木梓树，树叶卵圆略显心形。每到秋天，浓绿树叶逐渐呈紫红，继而变橘黄。木梓树犹如彩衣女子，给暗灰深秋妆扮几分醉人的明艳。

          过去农村司空见惯的树种渐渐远离，成了珍稀。一眼望去，尽是银杏、桂花、紫薇、黄杨。环境整而齐了、美而香了，但多了些城市呆板的划一的人为的收敛的雅致，少了些乡村恣肆的百态的自然的张扬的野趣。

          如今貌似城市街道的农村很受看，但我更憧憬充满野趣的田园。

深山百合

您笔下的皀角树是不是我们说的皂角树？

同道者

深山百合 发表于 2018-10-25 11:37
您笔下的皀角树是不是我们说的皂角树？

然也。谢百合总版青睐。昔时的皀角树可是农村一大风景，还有其它的一些树种，好比你老家的那棵柳树一样。但现在的农村少见特色，划一的树种，难免使人遗憾。谢谢！

莲塘居士_BILW

皂角树，现在少之又少。终于在老师的笔下看到好大一棵，还有树下那些戽鱼儿的顽童，其中有一个，是现在的“同道者”。

春漫岭上

迟赏。助精。

春漫岭上

    皀角液是洗衣服清洁剂。有钱殷实人家才用得起肥皀，很多人家用地灰（灶底下草木灰）水。母亲早上将衣服泡到盆里后，拿来一、两根皀角砸碎，用热水在小盆里泡一会儿后倒到泡衣服大盆里搓洗。滑腻腻皀角水，搓衣服盆里会起很多泡泡。


楼主勾起了我的记忆，我们小时候母亲经常也检些皂角回来，用捶子敲破了再泡水洗衣服，比灰子水好多了。

春漫岭上

前些日子翟家岭拍的

忧伤的河水

凤山的皂角树？

笑云寒說

太多的回忆，构成一副画

同道者

莲塘居士_BILW 发表于 2018-10-25 14:35
皂角树，现在少之又少。终于在老师的笔下看到好大一棵，还有树下那些戽鱼儿的顽童，其中有一个，是现在的“ ...

谢老先生鼓励。当年皀角树带给我们童年多少欢乐，带来多少苦恼。回忆起来多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