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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基沣将军和“远安奸党案”
曹运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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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基沣将军是谁?知道的人不多;抗日战争时期,他在远安县同广大的抗日军民一起生活、战斗了五年,杀死杀伤了日军若干,建立了不可磨灭的功勋,知道的人更少;在远安的五年,何基沣将军一直是一个被怀疑、被监视、被审查的对象,由此引发了一桩轰动朝野、最后又遗笑大方的“远安奸党案”,知道的人则是少至又少。
一
何基沣,又名何岂荪,河北藁城(今河北蒿城市)人,生于一八九八年十月。1919年,何基沣以优异成绩考入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毕业后投奔西北军。1929年,因战功卓著又进入北平陆军大学特别班学习深造,同年加入国民党。他参加过东北长城抗战,在著名的“喜峰口”战役中,时任29军109旅副旅长的他亲率大刀队夜袭敌军,击毙日军少佐以上军官53人,重创敌军。脍炙人口的《大刀进行曲》就是为庆贺此役胜利而作: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何将军也因为抗战屡建奇功,升任29军110旅旅长。1935年春,29军奉命移师后来的焦点之地——卢沟桥。1937年7 月,在“七七卢沟桥”事变前后,他多次亲临前线观察敌情,多次深入敌军与敌军谈判、周旋,多次揭穿敌军的侵略阴谋,使日军的侵略计划一次次遭到挫败。七月七日,在日军反复多次挑衅下,忍无可忍的他不顾驻守官兵的劝阻,决定向日军进行反击并亲自指挥作战。在他的指挥下,官兵奋勇杀敌,击毙敌军指挥官松游少将,打垮了敌人的嚣张气焰。但是,国民党蒋介石的卖国求荣政策,挫伤了我29军的抗日救亡将士的高昂斗志,葬送了东北、华北等地大片的美丽河山。何基沣将军也在历次战斗中品尝着胜利的喜悦和失败的痛苦,从根本上认清了国民党蒋介石的卖国求荣、腐化堕落和不可救药。1937年11月,已任三十三集团军七十七军179师师长的何基沣,因极度失望而一度拔枪自伤。到武汉治伤、疗养,是他第一次离开179师。
何基沣虽然出身于科班,身为高级将领,却最理解下级军官尤其是士兵的喜怒哀乐。何他一贯为人友好,也能善待士兵,深受士兵和下级军官的爱戴,“爱民如子”、“爱兵如子”的作风多次受到过上级的首肯和嘉奖。国共合作的抗战时期,他关心国家,同情、关心友军,能和友军和平相处,不刻意制造并多次化解两军之摩擦,经常私下给新四军一些支援和帮助,深得友军的钦佩和爱戴。这种同胞兄弟般的情意反而使第六战区和重庆的一部分人十分恼火,认为他多次和共产党的新四军有联系,且“屡教不改”,极有“共党”嫌疑,因而,一些人特别“关心”他。
一九三八年的秋天,时任第六战区三十三集团军七十七军一七九师师长的他为新四军之李先念部准备了一万元军饷,通过地下联络员,悄悄打发两位交通员带走后,一个叫项乃光的交通员却在老河口(今湖北省老河口市)被第五战区李宗仁部的特务逮个正着,人赃俱获,一万元军饷去了四仟,还连累了好人何基沣。恼羞成怒的蒋委员长一声令下,何师长不得不再次离开179师,来到陪都重庆接受“洗脑”。
十月,武汉沦陷。
一九四O 年夏,“枣宜会战”结束,张自忠将军在战斗中光荣牺牲,用生命完成了一个军人的神圣使命,用满腔热血回答了他对“党国”的忠诚。但是小日本儿没有被消灭,而是长驱直入,很快就沿长江和旱路逼近宜昌。宜昌——我们的家园——已是指日可下、岌岌可危,宜昌的百姓在惊恐万状中期待着国军有所作为,能为张自忠将军作最后一搏,将日本鬼子拦截在宜昌城外,保住重庆的东大门。同年盛夏,何师长“临危受命”,草草结束“重庆受训”,第三次出任179师师长。他不计前嫌,没有过多考虑自己始终是一个受审查、“戴罪立功”之人,也不计后果,不假思索地来到战地集结部队,很快就投入到了峰火连天的抗战之中。毕竟自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中国人,毕竟“国仇”大于“家恨”。按上级指示,他将队伍拉到远安一带布防,打响了艰难、惨烈的“宜昌保卫战”。
何基沣将军根据敌我形势,将驻扎在远安徐家棚的部队,布防在东至程家榜、佐家坪,西至徐家棚、回马坡一线,严防日军经由远安下当阳,威胁宜昌。179师师部设在徐家棚村十二队——大山入口的胡家冲。随同何基沣一同到达远安的还有 “第六战区党政工作总队”队长余涛和他的一帮爪牙。
“重庆受训”三个月,并没有改变何师长的为人本性。部队一到远安,迅速完成了布防,然后,开始了新一轮的军纪军规整顿,目的就是要求每一个士兵,要像对待自己父母一样对待地方老百姓。何将军一如既往地关心爱护官兵和地方百姓,恰如其分地协调、帮助友军,这使“协助师部料理军政要务”的特务们非常恼火,他们上窜下跳、到处插手、到处点火,手忙脚乱却始终找不到要害、抓不住把柄,也没有对付他的手段和办法,一个个如坐针毡,不知如何是好,心里好生不服气。
在特务们万般无奈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余涛及其爪牙们看到了整治何基沣的希望。
二
一九四二年二月,正是抗日战争进入艰苦的僵持时期,一个青年从武昌来到远安,到边远的望家(乡),担任小学教员工作。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叫贺锡龙,是一个有着进步思想的爱国青年,怀着科教救国的志愿和一腔热血,他一边教书、向山野之人传授知识,一边思考国家大事,和千千万万的热血青年一样,希望自己在国家生存危亡的时候,能协助发动群众、唤醒国民,为抗日救亡贡献一点绵薄之力。
他在孩子们中选拔了一批优秀学生,成立了远安第一支爱国学生剧团——“荆山孩子剧队”。这些孩子们在贺老师的带领下,巡回演出了许多具有鲜明时代气息的节目,大力宣传抗日救亡、生产自救,极力反对消极抵抗、积极反共的卖国求荣政策。受到了远安各地民众的一致好评,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应该说这是一个地方发展变化的征兆,是那个时期民众觉醒、誓死不做亡国奴的前奏和希望。但是,时代进步、发展伴随着巨大的推动力的同时总有巨大无比的人为或社会阻力,这是自然辩证法的必然。余涛之流看到这样一个不识时务的家伙组织了一群不知好歹的娃娃在那里瞎折腾,猜测是何基沣的“共党”组织在猖狂活动。但多次跟踪侦察、调查摸底,看到的只是贺锡龙和孩子们无关痛痒的排练、演出、走访群众,没有其他越轨行为,也找不到充足的证据来指责他们。余涛不甘心,又多次派出爪牙进行破坏和骚扰,企图拆散“荆山孩子剧队”,或者引何基沣出动,借以寻找下手之机。但事与愿违,特务们不是被群众当场骂得狗血淋头,就是被贺锡龙驳斥得无言以对,不得不灰溜溜地掉头走人,没有捞到半点便宜,每次都以失败告终,贺锡龙的“荆山孩子剧队”影响力反而越来越大。何将军也不是等闲之辈,自然不会上他的当。这是余涛等人第一次认识贺锡龙:一个无依无靠的年轻人,在远安这个穷乡僻壤里,还玩出了一些名堂。特务们打心眼里佩服这个不简单的年轻人。
与特务们不同的是,何将军很是欣赏贺锡龙的精神和胆略,也为他的行为所感染。毕竟一个无助之人,在这样的环境下,敢于走出第一步,是难能可贵的。首先在思想上要冲过封建意识的羁绊,要有吃苦耐劳的精神准备;其次,在行动中要有一定的经济基础作后盾,要有锲而不舍和百折不挠绵绵斗志,这不是一个心血来潮的人所能为的。
不俗的表现和欣赏的火花一经碰撞,就产生了耀眼的光芒。他们“举杯邀明月”、“煮酒论英雄”,说时局,谈理想,分析抗战形势,“酒逢知己千杯少”。末了何将军还少不了给这个时世英雄适当的鼓励和资助,从精神和物质上给他极大的鼓舞和支持。他们成了志趣相投的朋友和知己。
一次次这样的活动,虽说是一些正常的私下交往,却被特务头子余涛看在眼中,记在心上。这些正是他们求之不得苗头和希望,心里也有了一些安慰:几个月的功夫终于没有白费。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在心里叫嚣:何瞎子(何基沣的眼疾很严重),看你还能风光几时!
在一些紧要关头,甚至是国家的生存危亡之际,总有许多“不务正业”、无所事事之人,他们正事不干,坏事干尽并且能量大、办法多、功夫深。正是这样的人太多太多,才有小日本的有机可趁,才有中国屈辱、落后的近代史。他们是一群群头脑发热之人。
头脑发热的人,脑垂体会迅速产生促肾上腺素,催生肾上腺皮质激素,血液中的贺尔蒙和兴奋剂浓度急速增加,像闪电般瞬间传遍全身,使这个狂妄的家伙,神经紧张,心跳加剧,肌肉紧缩,气血沸腾,全身骨骼咯咯作响,丧失了理智和人性,疯狂地做出了一个个罪恶的决定。这样的人,过去有,现在有,将来还会有吗?我们在惊叹的同时,只有默默地祝愿:何将军、贺锡龙,你们小心呐!
一九四二年春,坚冰不溶,春寒不尽。旷日持久的抗日战争进行了五年(从一九三七年的七七事变计,抗日战争已进行了五年,这是国民党军正式抗日的历史。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是日本帝国主义侵华战争开始。其间,东北广大的爱国民众,不甘心做亡国奴,始终没有停止过反抗日本侵略军的斗争。一九三六年七月,由东北抗日义勇军、东北反日游击队和东北人民革命军联合组成的东北抗日联军,在杨靖宇、宋铁岩将军的领导下,结束了散兵游勇式的斗争,开始了正规的、大张旗鼓与日军作战。这是中国的第一支抗日队伍,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大军,他们高唱《义勇军进行曲》,进行了长达14年艰苦卓绝的斗争,消灭日军成千上万。高峰时期,参战人员多达4万。他们可歌可泣、英勇无畏的牺牲精神,是中国劳苦大众争取民族独立、人民翻身解放的大无畏精神的集中体现。从这时开始计算,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已经进行了十一年。),依然没有结束的迹象,可爱的宜昌城早已沦陷于敌手。国民党反动派一方面消极抗日,使正面战场的形势越来越糟,大批国军节节败退,大量国土沦丧敌手;另一方面又积极反共反人民,大肆逮捕、追杀共产党人、革命志士和进步人士,对八路军、新四军实行断“粮”断炊,停发武器弹药和粮草补济。使前方将士军心涣散,后方军民处境困难,前方后方,势成水火,经常发生不必要的摩擦,八路军、新四军腹背受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成了一句口头空话。
一天清晨,北风呼啸,大雪纷飞,远处的大山里不时回荡着饿虎一声声雄浑低沉的长啸,让人毛骨悚然。正准备出门演出的贺锡龙接到新上任县长肖液垓“请到县府一叙”的请柬,不知是计的贺锡龙没有多想,自以为肖县长大概是和何司令一样的人吧,便安排好工作,欣然赴约。结果,当行走到徐家棚老街时,遭到了余涛和特务们的秘密逮捕,被关押到何将军的师部——徐家棚的胡家冲。余涛——这个狡猾的家伙——在伸出黑手的同时,没有忘记给何师长一个吓马威:这个烫手的山芋,看你何某人啷个办(四川话)?这狠毒的一招,是何师长始料不及的,他也不知怎么办?但他隐隐约约意识到,这一天迟早要来,只是来得太快太早,来得太蹊跷,或者说,这事儿似乎不能和这个无辜的贺锡龙挂上钩儿。
但是,越是不愿发生的事,越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三
何师长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当年“重庆受训”时,面对蒋委员长和特务头子戴笠的步步紧逼都游刃有余,还怕几个小毛贼?因此,他根本没把这帮人的惯用伎俩放在眼中。
几个月下来,特务头子余涛和肖县长见何基沣没有有份量审讯材料上报,便知究里。他不便发火,知道何基沣不会轻易就范,只是越发坚定了他要从这里打开缺口的决心和信心。他将贺锡龙从胡家冲提走,带到鸣凤山脚下(当时的远安县党部在鸣凤山脚下),亲自审问。何师长想,这样一来,自己轻松了,贺锡龙的日子就难过了。问题是,自己想救他还不行,否则,事情会更加糟糕。我该怎么办呢?
果然不出所料,贺锡龙一落入敌手,就遭到了刽子手的残酷折磨。三个多月,余涛、肖液垓等绞尽脑汁、软硬兼施,始终没能撬开贺锡龙的铁嘴,半个字也没有得到。刑讯逼供和身心摧残不仅没有打垮这个无畏青年的意志,还催生了贺锡龙满目的鄙视和仇恨。这出乎所有人预料的结果,不得不让他们重新认识眼前这个“油盐不进”的贺锡龙。也许他的确是冤枉的,也许他天生的一个倔脾气,是地地道道的赤色分子!余涛这样想,心里始终不服输。看到这个结果,何师长开始还莫明其妙,后来明白了,更加钦佩这个可爱的小伙子。这些,是余涛之流怎么也闹不明白的。在他们的眼中,凡“己之不欲”,就是“共党”,就要变成“己之所欲”,就要折腾个底朝天。但遇到这么难对付的人,余涛还是第一次。是放了他,还是继续审下去?“总队”的队员们不知道怎么办,余涛和肖液垓也不知道怎么办!
正当余涛这帮特务骑虎难下之时,恩施(抗战时的逃跑主义者到处都是,国民党的中央党部跑到了山城重庆,湖北的省党部躲到了西部大山恩施,而远安的县党部,则溜到了鸣凤山的崇山峻岭之中。)传来了搭救贺锡龙的声音。这下,余、肖二人慌了神,他有强硬的后台?他的后台会是谁呢?狡猾的他们是不敢大做文章的,生怕稍有不慎,触怒上司,“偷鸡不成蚀把米”。但顽固的本性又让他们很快镇静下来,似乎还抱有一丝丝儿侥幸。最后,他们几经权衡,“两难之中取其轻”,打算悄悄放了贺锡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当贺锡龙知道自己的家人在营救他时,他冷静地意识到一定是何将军在暗中帮他!当他知道余、肖二人准备放了他时,他变得更加冷静。他觉得自己不能轻易走出这个“牢笼”,也不能这样便宜了余、肖等人,他要他们给他一个“说法”,一个能让所有的人都能接受的合理“说法”。这样一来,贺锡龙的固执与余、肖的摇摆不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给了余、肖一个口实,着实惹恼了这帮家伙:你不出去,那你慢慢呆着吧,别怪我们不客气!
这样一来,故事更加精彩、好看了。
四
贺锡龙真是一个硬汉,是一个有铮铮傲骨的人, 在荣华富贵和威胁利诱面前,他没有为之所动;在非人的折磨和迫害面前,也没有低下高贵的头;他更是一个痴汉,一个让你意想不到的痴心汉子,在他受到礼遇时,能记住你一辈子;当他被人冤枉时,也能记住你一辈子,甚至要让你认识到什么叫贺锡龙。他知道余、肖一伙人还没有弄清楚贺锡龙到底是谁,自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更主要的,对他们而言,整好了这样一个“共党案”是一次难得的提拔升迁的机会,怎么也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遇的!贺锡龙想。你们不知好歹,不知深浅,没有收敛的意思,不把我贺锡龙放在眼里,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下决心陪你们玩到底。于是, 贺锡龙沉默三天,一朝爆发,主动交代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鸣凤山中无凤鸣。是迫于强敌的淫威,还是见怪不怪、麻木不仁?还是什么?没有凤鸣,没有人答。几千年的吉祥鸟也以沉默在示人,没有了“鸾凤常和鸣、一鸣定乾坤”的高昂斗志和霸气。
这是一个轰动朝野的交待材料,是远安甚至湖北历史上少有的离奇案件,是有名的“远安奸党案”。一个以肖液垓县长为首的,包含当时付县长陈家锦、刘直,县参议员傅蔼亭在内的“中共南远边区特委”60人大名单被贺锡龙交待完成,正是余涛等人冥思苦想、求之不得的无价之宝。这个被余涛审理出的黑名单,虽然涉及肖液垓等远安县的党政要员,却有名有姓,有凭有据,思路清晰,因果合理,前后并不矛盾,不让人不信。他如获至宝,像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不管什么肖液垓、傅蔼亭,也不必考虑贺锡龙到底是何须人,迅速把这份大名单,上报到了何师长的179师师部、湖北恩施六战区司令长官部和陪都重庆,引起了第六战区司令长官陈诚(陈诚是在张自忠将军殉国之后接任第六战区司令长官的)和国民党高层的高度重视。这样一来,一个非常简单、无关痛痒的案件,被根本复杂化,彻底政治化,余、肖这时想简单、轻易地退出也不行了。尤其是肖液垓等人,被牵扯进了“远安奸党案”,和贺锡龙成了“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摇身一变”成为远安县共党集团的头目。这是所有的人都始料不及的,更是肖液垓等人万万没有想到的。何师长来了个顺水推舟,大笔一挥:“事关党国存亡,速将全部人犯缉拿归案,押往六战区司令长官处,听候发落。”于是,一声令下,将远安军政要员、豪门显贵一干60多人悉数逮捕,请求何师长协助抽调汽车和部队,秘密地押往临时省城——恩施。
“大水冲了龙王庙”,肖液垓、刘直和傅蔼亭等,做梦也没有想到,偌大一帮人没能整倒一个贺锡龙,一个小小的贺锡龙却轻易地掰倒了一大片,真是天大的笑话。关键是,在这种非常时期,又和“共党”组织牵扯在一起,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更让他们不寒而栗的是,来者不善的贺锡龙,也许能量比想象的要大得多,后面的事还真是难料!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活计,他们大概是第一次玩儿。怕的是,这样的玩法,代价是否太大了,要自己小命的勾当,谁敢试?但他们玩上了,而且,一玩就是大半年。一切都是“名和利”在作怪,一切只得听从老天的安排,其他的什么也不用说,说也白说!这时,他们总算认清了这个让他们伤透脑子的贺锡龙,但为时已晚。
管你是县长,还是参议员,管你是否为“党国”做出过巨大贡献,只要你的名字一上黑名单,那你就得按部就班的接受问讯和审查,就得按程序和步骤一步步地进行,该受皮肉之苦的时候,还得受点苦、吃点亏,不要怪余某人不给面子、不讲人情。余涛在心里这样想。其实,也犯不着这样,当你感到有点苦时,想一想当初皮鞭下的贺锡龙,就应该没有怨言。当他一人孤苦无援的时候,别人有没有叫苦?你下手时有没有留情?人家那才叫骨气!和一个毛头小伙子比起来,你们这一帮人是不是太低能了、太受不得委屈了?余涛总是居高临下,教训着肖液垓们。肖液垓、傅蔼亭们不知自己到底错在什么地方,何以要承受这么大的委屈。也许是有点委屈、有点冤枉,坚信自己是无辜的,但在这样的处境下,又能怎么样呢,“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走一个”的惯例,他们比谁都清楚。自己做了一些什么,自己心里知晓,“党国”是什么样的“党国”,大家也应该明白。至于假公济私,借以寻找登天之梯、企图平步青云的人,多如牛毛,绝非余涛一人。哀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呼喊“天不长眼”是根本没有用的,反而感佩贺锡龙的睚眦必报。肖液垓们知道死期将近,内心深处还是没有放弃一丝丝儿的希望。各怀鬼胎的余涛和肖液垓,都在侥幸地等待着,等待着奇迹的出现:一个期待着飞黄腾达,一个期待着“还我清白”。
五
其实,贺锡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爱国青年,既不是什么“共党分子”,也和何基沣没有任何关系。只身到远安,成立“荆山孩子剧队”,完全是出于“爱国”;因为机缘巧合又情投意合,才使他和何师长一见如故。“难道爱国还需要理由吗?” 贺锡龙常常这样反问。
原来,这贺锡龙不是一个一般的人物。他的伯父叫贺延年,是中华民国参议院湖北省参议会的秘书长,他的娘舅就是大名鼎鼎的地质学家李四光,时任武汉大学地质学系教授。怪不得他有恃无恐、没有把余、肖之流放在眼里呢?个人素质不错,又有大树做支撑,自然“家里有粮,心里不慌”,反过来还可以耍一耍这些官场大老爷,杀一杀他们横行的霸气!
但是,贺锡龙的这个玩笑开的也太大了。和一个庞大的“共党”组织有牵连,而且知道得十分详细,应该不是一个一般的成员所能为。贺锡龙在这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还有没有其他没有交待的东西?共产党能将一个新任的县长完全赤化,并培养成活动骨干,又说明什么?是深信不疑的余涛之流不得不慎重思考的严重问题。至于肖液垓等人,区区七品官,一不足为虑,二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一个月二个月过去了,审讯一个接着一个,材料一摞又一摞,审讯的双方,早已厌倦了这种单调、无聊、没完没了的工作。八个月过去了,60人的口供材料堆积如山,一大队人马冒着生命危险,迂回来往于敌我之间,在远安-恩施-重庆满世界地跑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但案子总得要了结呀?有罪要惩戒,无罪要释放。
在查无实据的前提下,几经周折,他们如梦初醒,知道从远安到恩施,再到重庆,所有参与之人,都被贺锡龙耍猴般玩弄于股掌之间,从头到脚是贺锡龙有意制造的一个恶作剧,一个名符其实的“冤假错案”:60人被冤枉了,他们终于获得了解放。但是,他们知道,为了捞取政绩而“引火烧身”的自己,升迁的机会再也没有了。
贺锡龙也是被冤枉的,而罪魁祸首就是这帮“被冤枉”之人。虽然自己首先冤枉了贺锡龙,但随后满腹的委屈和大半年的积怨总不能闷在心里呀?我该向谁吐、向谁泄呢?他们不服,也不顾背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骂名,到处叫苦、到处申诉,要把全部的罪过转移到贺锡龙的身上去。
贺锡龙还得苦下去!
受到上级领导若干次臭骂的他们,人多力量大,竟然得到了回报,在与他们被释放的同时,陈诚以“蓄意破坏地方党政机构,危害中华民国”的罪名判处贺锡龙死刑。
这聊以慰藉他们难平心理的安慰剂,总算让他们的精神胜利了一回。他们大摇大摆地回到了远安,从不长的远安大街上招摇过市,好不风光!仿佛大半年的时间,不是出去受审,而是留洋镀金,现如今衣锦还乡了。
六
死刑是判了,不过是个形式,走个过场,不过是个安慰他们的缓兵之计。几个月后,“云淡风清”了,贺延年伙同省政府的一帮元老,汇同陈诚的顾问施方白,一起向陈诚求情。陈诚翻了翻贺锡龙的卷宗,看了看这帮难缠的老头儿,摇了摇头,再也硬不起司令长官的气,只好找了几个“替罪羊”充数,重新赶制了几份上报材料,交到重庆了事,把贺锡龙由死刑改判为终身监禁,保住了贺锡龙的性命。试想,一个偏远小县,几个芝麻大的官,哪有省党部的秘书长有份量?几个七品县令,又怎么斗得过副省级的高官?逗你们玩玩儿,是看得起你们,你们认命吧!至于偌大的一个县,大半年时间上无神管,下无人管,全乱了套,自然没能放在贺大人的眼中?是不值一提的,这种情况下的这种事,也没有人愿意管、敢于管,否则会“打狐不成惹身骚”。 而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也大有人在。
一九四四年十月,贺锡龙经多方努力被保释出狱,从肖液垓等人的眼皮底下大大方方地离开了远安,消失在苍茫的大山那边。肖液垓、傅爱亭等看到这个结果,气得七窍生烟,又没有办法,只好跺跺脚、叹叹气,早早地回到家里,捂着被子大哭一场。轰轰烈烈的孩子剧团活动,从此也从远安的土地上彻底消逝了。
远安也彻底失去了一个难得的人才。
看到这个结果,何师长暗暗地笑出了声。他早已预测到了这个结果,毕竟贺锡龙不是一个一般的人物。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肖液垓之流,有如此的结果,没有要他们的小命,已是天大的造化了。四十年代的中国,那有他们吵闹的天、说理的地儿?
七
何师长是这个事件中的旁观者,也是一个直接的参与者。一个“远安奸党案”的直接引发人,一个当年被怀疑、被整治的对象,丝毫没有受到牵连,最终却是一个最大的受益者。“远安奸党案”的结案,彻底洗刷了他的“共党”嫌疑。这又是一个天大的意外。在大风大浪中稳坐钓鱼船、“坐收渔利”,只有共产党人才有这样的镇定自若、大智大勇。余涛、肖液垓之流是望尘莫及、无法比拟的,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受益者”、这个曾经被自己怀疑、跟踪、审查的人,恰恰是他们企图寻找的共产党员。“打蛇不成被蛇咬”,真是一帮蠢货。
何基沣,中国共产党的秘密党员(一说是特殊党员),是白色恐怖的环境逼出来的特殊人物,也是那个时期的需要和必然结果。他的当时情况,只有我党的高层领导人才知道。比如,他加入中国共产党,是武汉八路军办事处的周副主席安排推荐的,到延安受到过毛主席接见,被中央特批的,从上到下知道的只有少数几个人;而上传下达,里应外合,与他单线联系的地下党员只有邱静山(又名邱晓停)一人。
在远安的五年里,何将军一心抗日、毫不手软,专心工作,心无旁敷。在空闲的时间里,他一方面镇压土豪劣绅,一方面协助地方恢复生产。徐家棚村的大地主覃兴山,即是何基沣将军秘密扣压致死的;在他的带领下,徐家棚等地修河堰、挖水渠,平整土地,抗战经济搞得有声有色,军民抗日积极性空前高涨。几十年后,有的水利设施还在发挥作用。
一九四七年九月,何师长因战功卓著而升任77军军长。一九四八年十一月,何基沣同志在我地下党的努力和配合下,在淮海战役的紧要时期,和另一个中共地下党员张克侠同志一起,率领三十三集团军的77军、75军共计2.3万人成功起义,真正投入到人民的怀抱。解放后,何将军曾任国家水利部副部长等职。
八
60年过去了,弹指一挥间。沧海桑田,远安,这个屡创奇迹的地方,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贺锡龙,当年的英雄,您还在人世间吗?耄耋老人的您还好吗?您想不想到可爱的远安走一走、看一看?远安不再有阴霾的天,“余涛、肖液垓”之流,早已随着时空流转消逝在茫茫的历史长河中。我们都很想念你。
我们更怀念在远安建立丰功伟绩的何基沣将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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