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墨云 于 2015-12-18 10:32 编辑
以生命的坚韧拉伸生命的长度
文/涂爱华 我想讲一个故事,一位长寿老人的故事,一位长寿老人和她的家族的故事,和一个村庄的故事。虽然我知道,短短两个小时的采访,不能阅尽一位世纪老人的百年沧桑,短短篇幅的千字小文,不能记录一个村庄的沧海桑田。但我仍想用碎片式的记忆和讲述,拼凑起一个完整的故事。 ——题记 一 时间退回到民国九年的1920年八月初七,穷人家的女儿王宏生在远安花林寺横岩坪的王家咀出生。因为穷,幼年的王宏生连脚也没有裹,这让现代人匪夷所思,残害妇女身体健康的裹脚,在那个时代居然被视为家庭经济地位和社会身份等级的象征,只有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才能裹脚,穷人家的女儿连脚也裹不起。 在穷苦中长大的王宏生没有三寸金莲,1936年八月二十九,满了16岁的王宏生乘着一顶小轿,盖着红头布,嫁到了横岩坪的孟家冲,做了苏永法的媳妇。 刚出嫁两月,王宏生的母亲就去世,噩耗从娘家传来,豆蔻年华的新嫁娘第一次品尝到人生比贫穷更戕割人心的苦,那就是生离死别。失去娘亲,她在苏家小心地做着媳妇,虽然也是穷人,但苏姓在孟家冲是一个大姓,同族的婶娘有时会不无遗憾地说,姑娘是个好姑娘,只可惜了是一个大脚板。 坏命运只要一起头,不幸的事情便接踵而至,比起大脚板,那些不幸就像水流下坚硬的暗礁,任凭怎么躲都躲不过,只能硬生生地去碰触,去遭遇。在接下来数年的时日里,王宏生先后孕育了几个胎儿,但都没有等到瓜熟蒂落,就胎死腹中。又过了几年,丈夫苏永法开始生病,28岁这年,丈夫去世,阴阳两隔的诀别,让她从此成了寡妇。这一年是1948年,她也才28岁。 命运多舛,苏姓人并没有硬要撵她出门,几年后,丧夫的王宏生在苏姓婆家再婚,招宋永志上门入赘,宋永志改为苏永志。婚后,王宏生再也没有生育小孩,她似乎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 二 时间到了1970年,王宏生已经50岁,作为女人,膝下无儿无女,养儿防老已经是火烧眉毛的急迫。孟家冲后山坡的一户苏姓人家,生养有儿子女儿一溜七个,在这七个兄弟姐妹中,王宏生看上了苏家老大苏圣龙,她喜欢这个孩子。 苏圣龙生于1953年,当年17岁,已经在大队的小学当了两年的民办教师。王宏生夫妇到苏家提出认苏圣龙为自己的养子,苏家答应过继长子。这之前,王宏生夫妇俩先后认养过两个儿子,也许是做母子的缘分不够,都没有结果。这一次,王宏生又筹出钱,扯当时最好的布,缝了一套新衣裳,在腊月将苏圣龙从后山坡接到了自己家里。从此,王宏生有了自己的儿子。 有了养子苏圣龙,王宏生和苏永志夫妇这个单调的家,有了寻常人家所有的的生气和活力,那是孩子带来的家庭的生气,少年带来的旺盛的生命活力,更是家庭由此而生的的希望和活力。 养父脾气暴躁些,有时候会对养子吼一两句,但更多的是克制。山里人勤劳,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年轻人瞌睡大,学校不上课的时候,苏圣龙在家难免会睡过了头,养父忍着性子倒好洗脸水,尊请儿子洗脸,用老子对儿子的“伺候”,指教儿子贪睡的不是。苏圣龙了解了养父的脾气,作为民办教师的他并不计较和在意。但养母王宏生性情温和,对他这个养子既看重,又尊重。一辈子,苏圣龙都是养母的主心骨。 人的生命进程一如庄稼进入季节的生长,1974年,苏圣龙已经21岁,王宏生开始为儿子张罗婚事,这一次,她又看上了同村的姑娘李培秀,李培秀出生于1951年,比儿子年长两岁,姑娘能干、开朗,她托人提亲,说和亲事。 亲事说成了,困难年代,当父母的拿不出现钱,好在苏圣龙每月有固定的工资,他托人购买了六条香烟,一包糖,办理婚事。舅舅,也就是养母王宏生的娘家哥哥上了4元钱的贺礼,在那个年代,4元,实在是一个大人情,由此可见,王宏生乃至她的娘家人,都对这个过继的儿子是多么看重。结婚后的当年五月,已经当了四年民办教师的苏圣龙通过考试,到当阳师范进修读书,1976年毕业,转为公立老师,调到河口小学任教。 成家,立业,苏圣龙人生的重要事件,都一件一件在完成,人生,正一步一步往前走。孟家冲的这一户人家,开始迎来好光景。 三 人生的风景,恰如四季的更迭变换,有跌宕,有起伏。1976年年初,苏圣龙的大儿子,也就是王宏生的长孙出世,之后,二女儿三女儿也相继降生,家里的人口陆续增添到七口人,有儿有女,真正是人丁兴旺,老来得孙的王宏生,一心一意照看孙子,满心的欢喜和满足。 眨眼间苏圣龙的二女儿已经七岁,八十年代初的一个春天,七岁的二女儿在上学路上被疯狗咬伤脸颊,医治无效而亡,苏圣龙为护女也被疯狗咬伤腿部躺在医院里救治。 世事常变换,在苏家最好的光景,有的人走了,有的人却又被无形地牵引着来到这个家。 幼女皁殇,一家人哀痛不已。这悲伤笼罩的一家人,有一天晚上,听到从大门外传来婴儿的啼哭声,他们打开大门,看到门外放着一个襁褓,襁褓里裹着一个男婴。里面有一个纸条,“知道你们正失去了孩子,也知道这个家里的老人喜欢孩子,现在这个家里的男主人就是老人的养子。因为不得已的原因,这个还未满月的男孩不能留在身边,现在将这个孩子送给你们,相信你们一家人一定会善待他。” 王宏生和儿媳妇悉心地喂养这个送上门的孩子,她们用细箩筛筛出最细的玉米面,打成糊糊喂他,孩子像一只乳燕,把吃进的一勺一勺玉米糊糊,都化成生长的力量。奶奶王宏生在衰老,而他,正在长大,他是王宏生这个家族的第二代男孩。她生命中三个没有血缘关系却胜似骨肉亲情的男丁,一个是养子苏圣龙,一个是1976年出生的长孙,一个是这个像天使一样降临在她家的小孙。 彼时,横岩坪的村庄静静的,村里不会再有疯狗。这村里,许多人走了,许多人还留着,只有那大 峡谷的风,年复一年抚摸着峡谷的岩石一如人的深情,那谷底的水,年年月月环绕岩底的河床一如人的眷念。人们期望着,日子往好处走,王宏生盼着小孙长大。有了这盼望,空气里都充满了祥和的意味。
四 寒来暑往,星转斗移。如今的孟家冲按行政区划,属于花林寺镇横岩坪村四组,组里有42户人家,120多口人,整个横岩坪村有247家农户,700多口人,这700多口人中,常年有300多人在外打工。王宏生老人的长孙和小孙都已经结婚,居住在横岩坪山外的城里,孙女也早已出嫁,离她最近的是养子和儿媳,她和养子苏圣龙的母子情,到如今已经跨过了45年。 45年的光阴,对人的一生是多么弥足珍贵,当年的五旬农妇王宏生,如今已经95岁高龄;当年的17岁少年苏圣龙,如今也已经62岁,早已从学校退休。 从年轻的时候,王宏生的身体就不好,二十多岁的时候眼睛曾一度失明,所幸后来又恢复了视力。老伴儿健在的时候,生产队的劳动主要依靠老伴儿。后来分田到户,九十年代老伴儿去世,她一个人耕种,自己驾着牛耕地,每当这个时候,她就庆幸自己是个大脚板。记得有一年秋天打摆子,两亩五分地的玉米没来得及采收,等病好的时候,地里的玉米差不多被鸟吃了个精光。这样她一直撑着把地种到83岁,才将她名下的土地交给了儿子。 老伴儿离世前,养子苏圣龙和儿媳已经另建了新房,王宏生和老伴儿一直住在老屋,老伴儿去世后,王宏生仍然一个人守着七间老房子,但随着年岁的增长,她身体的毛病也越来越多,一只眼睛疼痛失明,还曾经遭遇两次严重的摔跤,最严重的一次,摔伤了筋骨,落下疼痛病。为了照看方便,2014年,养子和儿媳将她接到身边,屋挨着屋,但饮食起居各自为主,老人所需物品随取随用,老人有一套自己的作息规律,三餐俱早,每天也早睡早起。 仁者寿,虽然有这些那些毛病,但老人的身体无疑还算健康,翻过2015年,就迈进了96岁的门槛。老人的记忆尤好,记得六十花甲子的时候,儿子给她做过一次大寿,记得刚嫁过来的时候,每年从正月初一到初三赶新人会,正月里玩灯和采莲船一直到正月十五,过了正月十五,年也就过完了,人们开始忙碌农事。 过去那些时代的艰辛和艰难,都在老人的心里打下烙印,记得翻过几架山去砍柴火,记得缺吃少穿的年代,一放工就在地里寻野菜,有一次带着一个富农的老婆寻苦苦菜,队里的干部批评她没有阶级觉悟,罚了她两天的工。 老人的记忆,已经成了横岩坪的过往。从民国,到新中国成立、一条龙生产、土地分田到户,到现在国家对农民承包的土地进行确权登记颁证,横岩坪像中国所有的乡村一样,已经沧海巨变。 王宏生有时会自言自语地絮叨,父母走了,哥嫂走了,丈夫走了,发小走了,就自己还活着。是啊,活着,尝尽人间滋味;活着,以生命的坚韧拉伸生命的长度。 因为老人们活着,横岩坪的历史记忆便格外鲜活,村里新上任的80后村支书,辞掉了城里年薪十万的工作回到村里,发誓要把村里换一个样子,通了水电路,再通互联网,种下核桃树,接下来还要开发旅游。村支书的目标,是要让村里人都富起来。 说起这个80后村支书,王宏生还是她的亲姑奶奶,孟家冲的姓氏,主要是苏姓和王姓两个大姓,村里人转来转去,几乎都是三姑六姨、大叔二伯的亲戚。就是这个后生,他要让姑奶奶,让横岩坪的长辈,让横岩坪人过上更好的日子。 因为活着,王宏生才可以看到苏姓和王姓一代代的后生,才有她所爱的养子,因为活着,才可以见证横岩坪的变迁,才知道爱是生命最重要的延续。 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用生命的坚韧拉伸生命的长度。 因为活着,才有一位老人和一个村庄的故事。
|
点评 时间 理由